“上将,是时候了……”
“什么?”安德森没有反应过来,还愣愣地看着雄虫。
靳烛幽的脸似乎在那一瞬变得陌生,变得若隐若现起来。
他似乎靠近了些,摸了摸他的脸:“很抱歉,上将,但到时候了……”
“你在说什么?”安德森蓦地起身,想抓住他的手,但却穿过了他的身体,老上将的记忆力已经不太行,看见无法理解的一幕,也只是呆呆地坐着。
“我的核心处理器太过老旧,电池板也快烧坏了……我……”靳烛幽带着歉意笑了笑,“很荣幸能陪您度过这些岁月。”
安德森茫然失措,像一个知道自己即将失去什么,却又因为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而感到恐慌的虫崽:“我……我去修好你。”
雄虫仍在原地,他看着上将欲言又止了片刻,最后摇了摇头:“已经修了很几次了,上将,本来在上一次……”
“胡说八道!”安德森忽然抬高了声音,即便知道自己不讲理,却还是不受控地慌乱道,“没关系的,你……”
他忽然止住了声音,靳烛幽的身影渐渐淡去,面前只剩下一个陈旧的,外壳有些碎裂的,闪烁着红光的圆球。
圆球奇异地发出了雄虫的声音,依然温柔得让他心颤:“让我离开吧,上将。”
安德森眼里忽然闪着泪意,该死,作为一名上将,他已经很久不流泪了,可他还是不管不顾地朝着想要远离的圆球跑去:“等等,还可以……还可以再待久一点。”
再待一会就行。
这里已经没有焚香了,雄虫也没有留下任何影像记录,他已经闻不到他的味道了……他不能再,失去他的声音。
安德森觉得他在追,手脚似乎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,雄虫则在前面跑,他们似乎跑进了那片开满玫瑰的玫瑰园,在里面快乐又肆意地追逐,即便这很不符合上将的身份,即便他的下属大概要吓掉下巴,但安德森仍然不愿停下脚步。
他从前觉得虫族的生命漫长,但在来到z631后,他发现自己只实际拥有过那一日,在觉得自己至少拥有那一日时,现在他又发现自己只真切地活过这个瞬间。
安德森跑啊跑,却在下一刻又回到那个屋子里,暖色的灯光下,黑发雄虫踮起脚吻了吻他的额头,带着让虫溺毙其中的笑涡,在他耳边轻声道:“明天见。”
明天,或许就在下一秒,或许永远也不会来到。
安德森依稀记起雄虫和他说过一个奇怪的故事,说一个老人,说他接近临终前的一日。
安德森感觉自己看见远处发亮的光球逐渐下沉,这一天似乎要过去了。
那个明天,那个老人的明天,那个他和自己的明天会和今天一样幸福而漫长吗?会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种起大片的玫瑰,然后在玫瑰之中奔跑吗?
安德森执拗地跟着走在前面的雄虫,即便他也不知道雄虫要去哪里——他只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。
这只雄虫欠了他太多的答案,或许是因为无法回答,所以将一直追问的他抛下了。安德森想,这次是个更好回答的问题,这一次说不定不会再将雄虫吓跑,而是能得到雄虫的答案,因为雄虫曾经亲口告诉过他明天有多长,只是他忘了。
于是,勤学好问的上将大人这次做好准备,鼓足勇气地向他的雄虫再次奔去。
星历673年的寻常一天,遥远边际星一颗寻常的小型星球上,一位老虫微微侧过身体靠在了门边。他阖上眼帘,仿佛陷入安睡,脖颈上系着一个细瓶,面庞所朝之处,滚落着一个已经无法再开机的白色检测球。
他们的面前是一道道翻好的沙地,如深沉的波涛,而这播撒其中的种子,将在明天盛开出一条美丽的红色玫瑰河。
—“明天会持续多久?”
—“比永恒多一天。”
—“比生命更久一点。”
——引自电影《永恒和一日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