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一半,就软得落了下来,砸在军毯上,发出很轻的声响,“黑风口……别去……”
琪亚娜的身子猛地一僵,眼里的光瞬间暗了下去,像被风吹灭的烛火。她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最终却只是把阿娅的手按回军毯里,用自己的手裹住,掌心的温度烫得阿娅想哭。
“傻丫头,”琪亚娜的声音低得像耳语,“我们说好要一起回草原的,你忘了?你还说要去看也先爹爹种的那片桃花,说要让乌云琪妈妈给你梳辫子……”
“回不去了……”阿娅轻轻摇头,眼泪终于从眼角滚下来,顺着鬓角往耳朵里钻,凉飕飕的,“我不是也先爹爹的亲女儿,我是安蕾娜娅妈妈带来的……可爹爹还是疼我,冬天把我裹在他的大氅里,说我是草原的小百灵……乌云琪妈妈走的时候,拉着我的手说‘阿娅要好好活着,替妈妈看草原的春天’……”
她记得乌云琪妈妈是染了风寒走的,临走前咳得厉害,却总把最后一块奶饼塞给她;也先爹爹是去年冬天没的,老得走不动路了,还坐在毡房门口等她,说“我的小阿娅会回来的”。他们都没等到她,可她知道,他们一定在那个世界等着,像以前一样,在桃花开的时候,铺好毡子等她回家。
“安蕾娜娅妈妈也在……”阿娅的声音越来越轻,眼前的火光开始旋转,像小时候在草原上追着玩的风车,“她穿着蓝色的布裙,站在桃花树下对我笑……”
琪亚娜的肩膀突然剧烈地抖起来,她猛地低下头,把脸埋在阿娅的颈窝里,压抑的哭声像被堵住的河流,从喉咙里断断续续地挤出来,烫得阿娅的皮肤发疼。
“胡说什么……”琪亚娜的眼泪落在阿娅的脖子上,顺着衣领往里面钻,“你是我妹妹,是也先爹爹的女儿,是草原的孩子……你怎么会不配……”
“姐姐,很高兴……认识你……”阿娅的目光开始涣散,她好像看见远处有片模糊的绿色,是草原的颜色,风吹过草地,发出沙沙的响。有两个人影在绿色里向她招手,也先爹爹拄着拐杖,乌云琪妈妈捧着刚摘的野菊,他们身后的桃花开得正艳,像一片粉色的云。
“我要去见爸妈了……”阿娅的嘴角终于扯出个浅浅的笑,后腰的疼好像突然消失了,身体变得轻飘飘的,像真的要飞起来,“告诉也平哥……别难过……我在那边……会替你们看桃花……”
她的眼睛慢慢闭上了,最后留在耳边的,是琪亚娜撕心裂肺的哭喊。驿站外的风雪好像停了,远处传来瓦剌妇孺们的啜泣声,有人在低低地唱着草原的歌谣,那旋律阿娅从小听到大,此刻像条温柔的毯子,轻轻裹住了她。
郭登站在驿站门口,背对着里面的动静,望着外面渐渐放晴的天。雪地上有几只麻雀落下来,啄着被风吹来的草籽,蹦蹦跳跳的,像阿娅以前在草原上追的那些小兽。队伍里的老妇人拄着棍走过来,往他手里塞了块干硬的奶饼,是瓦剌人出门时带的干粮。
“孩子总会找到回家的路。”老妇人的声音里带着泪,却很平静,“草原的风会带着她走,比我们快。”
郭登没回头,只是握紧了那块奶饼。饼硬得硌手,却带着淡淡的奶香,像阿娅那天在哨卡里盯着的糖画,甜得让人心里发紧。他忽然想起阿娅说过,草原的星星会引路,只要朝着亮的地方走,就能找到家。
此刻天边的云裂开道缝,露出颗很亮的星,正悬在雁门关的方向,像阿娅的眼睛,闪了闪,然后慢慢隐进了光里。
驿站里的哭声还在继续,混着风的呜咽,在旷野里荡开很远。郭登望着那片渐亮的天光,突然觉得,有些离开不是消失,是换了个地方,继续等着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