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/节.忘却了这‘本分’,纵有再精妙的器物,终是沙上筑塔。”
他语调沉静,字字句句却似裹着寒冰,砸在焦土之上。周专家脸上的惊叹瞬间凝固,继而化为一片赧然的赤红,嘴唇翕动了几下,终究没能发出任何声音,只余下粗重的呼吸。旁边一个年轻些的专家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手机,指尖在屏幕边缘焦躁地搓动着,眼神闪烁不定。苏明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,嘴角掠过一丝极淡、极冷的弧度。这世间对“秘方”、“捷径”的贪婪,与百年前何异?他转身,不再理会那些心思各异的目光,弯腰拾起地上一块碎裂的陶瓦。瓦片边缘被大火烧灼得釉面爆裂、扭曲变形,但瓦片本身并未酥脆成粉。他用力捏了捏,瓦片依旧坚固。“陶土选料精纯,窑火掌控得宜,高温烧结后质地坚密如石,”他对着一位专门研究古建材料的专家说道,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淡然,“火势向上,此瓦覆顶,如同给藏书阁盖了一层耐火的陶甲。火舌舔舐,瓦裂而形不散,阻隔烈焰,为扑救赢得片刻喘息。此非侥幸,亦是《考工记》营造法式之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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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位专家如获至宝,小心翼翼地接过苏明远手中的残瓦,掏出随身携带的强光手电和放大镜,立刻蹲在一旁仔细研究起来,口中念念有词,完全沉浸其中。这时,一个手持话筒、记者模样的人奋力挤开人群,将话筒几乎戳到苏明远面前,语速飞快:“苏老师!太震撼了!请问您是如何如此精准地复原出《考工记》里失传的防火秘方的?这需要极其深厚的古文献功底吧?” 闪光灯刺目地亮起,捕捉着苏明远瞬间的微表情。
苏明远微微眯了下眼,避开刺目的白光,语气平淡无波:“无他,唯手熟尔。书看得多了,自然记得些。” 他轻描淡写地将“状元郎皓首穷经、过目成诵”的过往,掩藏在这句最寻常不过的回答里。记者显然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,还想追问,苏明远已不再看他,目光投向那片被大火燎烤得黢黑、墙体剥落、狰狞如巨大伤疤的院墙。
夜色渐深,残月挣扎着从厚重的烟霭后透出些微惨淡的清光,吝啬地洒在焦土之上。书院幸存的师生们默默聚集起来,没有人指挥,他们自发地清理着废墟中的断瓦残椽,将还能使用的木料归拢。陈薇红肿着眼睛,吃力地拖着一个沉重的大塑料桶过来,里面是银灰色的粘稠液体,散发出淡淡的化学制剂气味——这是现代消防提供的防火涂料。她将桶放在苏明远脚边,低声道:“老师…消防队的同志送来的,说…说修复墙面可以用这个。”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,眼神却异常坚定,带着一种想要弥补什么的迫切。
苏明远没有立刻回应。他蹲下身,伸出一根手指,探入那桶银灰色的涂料中,蘸取了一点。涂料冰凉、滑腻,带着一种全然陌生的现代工业气息。他用指尖捻了捻,感受着那奇特的质感,然后,将沾染了涂料的手指,缓缓按在旁边一块尚未清理的、被浓烟熏得漆黑的墙砖上。一个清晰的、银灰色的指印留在了焦黑之上,异常醒目,如同一个沉默的宣言。他抬起头,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弟子们一张张疲惫却闪着光的年轻脸庞。
“取笔来。”他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。
立刻有弟子跑开,很快取来了几支宽大的板刷和排笔。苏明远没有接那些现代的工具。他挽起沾染了泥灰和涂料的袖子,走到那桶防火涂料前,俯身,将整个右手手掌深深地浸入那冰凉的银灰色液体之中。再抬起手时,他的手掌已覆盖了一层均匀的、闪着微光的银灰色“甲胄”。在弟子们惊愕的目光中,他转身,大步走向那片黢黑的院墙。没有半分犹豫,他将那只银灰色的手掌,稳稳地、用力地按在了焦黑残破的墙面上。
一个清晰无比的手印,带着金属般冷冽的光泽,烙印在劫后的疮痍之上。像一枚穿越时空的印章,盖住了昨日的焦痕。
紧接着,他那只沾满涂料的手掌开始移动。不再是简单的按压,而是以掌为笔,以墙为卷,以那冰冷的现代涂料为墨,沉稳而流畅地勾勒、涂抹。焦黑的墙面上,银灰色的线条开始延伸、盘绕,古老而神秘的云雷纹样——那是庆朝宗庙礼器上象征生生不息、守护安宁的图腾,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,在焦土之上浴火重生!每一道转折,每一次回环,都带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熟稔与庄重。
“都过来。”苏明远没有回头,声音沉稳,在寂静的废墟上回荡,“用手,用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