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火虽被扑灭,但浓烟依旧顽固地盘踞在书院上空,如同巨大的、肮脏的灰色魂灵,将月光彻底吞噬。~看¨书?屋+ .追!最?新?章~节`空气里弥漫着焦糊味、湿木头蒸腾出的水汽,还有一种令人窒息的、东西被彻底烧毁后的荒凉气息。苏明远孤零零地站在藏书阁前,焦黑的廊柱矗立着,像大地深处伸出的绝望枯骨。他喉头滚动,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直冲上来——不是真的血,是记忆深处被点燃的恐惧。恍惚间,眼前焦黑扭曲的梁木,竟与庆朝那场吞噬了半个翰林院书库的冲天烈焰重叠起来,火光中似乎又见恩师绝望的脸孔,还有他自己在废墟中疯狂刨挖典籍、指甲翻裂却一无所获的双手。彼时的无力与焚心之痛,穿越百年光阴,再次狠狠攫住了他。
“苏老师!”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猛地将他拽回现实。陈薇,那个半年前当他提出要按古法给梁柱涂防火泥时,眼神里满是不以为然的年轻女弟子,此刻正跌跌撞撞地扑到一根最粗的廊柱旁。她不管不顾地跪下,双手颤抖着,拼命去刮擦那厚厚一层被大火烧得坚硬发黑、布满龟裂纹路的泥壳,焦黑的碎屑簌簌落下,沾满了她的衣襟和手指。她刮得那么用力,指甲缝里很快嵌满了黑泥,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疯狂。“真的……老师您说的是真的!”她的声音破碎不堪,眼泪混着脸上的黑灰流下来,冲刷出两道狼狈的痕迹,“这里面…里面的木头!木头真的还在!”
苏明远默默走到她身边,蹲下。火光摇曳,映着他异常平静的脸,只有眼底深处,那长久压抑的、几乎被现世遗忘的属于庆朝状元郎的孤高与痛楚,正剧烈翻涌。他伸出修长的手指,指节用力,在那焦黑龟裂的泥壳上重重敲击了三下,笃—笃—笃!声音沉闷而坚实。他对着围拢过来的、脸上犹带烟灰与惊魂未定神色的弟子们,也对着那几台闪烁不停的摄像机镜头,一字一句,清晰得如同玉石相击:“庆朝《考工记》有载:‘柱必涂泥,火难侵也’。”他顿了顿,指尖发力,猛地抠下一大块坚硬的焦泥,露出了里面被保护得极好的木胎——颜色虽被高温熏得深暗,纹理却清晰可见,只有表面薄薄一层炭化,内里依旧坚韧,与旁边那些未涂泥而烧得只剩残骸的木头形成了惨烈又震撼的对比。
“半年前涂的这层‘泥甲’,正是《考工记》所载宫廷防火泥方。\0′0¢小~说`网- ′免-费?阅~读?”他摊开掌心,展示着指尖残留的泥末,“石灰、桐油、艾草灰…仅此而已。”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震惊的脸,最终落在陈薇那双含泪、充满愧疚的眼睛上,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沉重,“此非神术,乃先民血泪所凝之‘防患未然’四字。今人重器物之利,轻前智之思,何其谬也!”最后一句,他几乎是叹息着说出来的,那叹息里裹着百年孤寂与无人相和的苍凉。陈薇猛地低下头,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,呜咽声再也压抑不住。其他弟子也纷纷垂下头,火光在他们沉默的脸上跳跃,羞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每个人的心脏。
“奇迹!这简直是建筑史上的奇迹!”一个激动到发颤的声音打破了沉重的寂静。几位被紧急请来的文物修复专家几乎是扑到了那些涂泥的梁柱前。为首的老专家姓周,头发花白,此刻正用放大镜近乎贪婪地检视着剥落泥层下保存完好的木纹,手指激动地抚摸着,嘴里啧啧有声:“不可思议!这保护效果,远超我们实验室里那些最高等级的现代防火涂料!这…这古人的智慧,简直…”他抬起头,看向苏明远的眼神充满了惊叹与探究,“苏老师,您这复原的方子,价值无量啊!”
“不是神奇,”苏明远打断了他,声音不高,却异常清晰,像冰冷的玉器落在石板上,瞬间压下了专家们兴奋的议论。他缓缓摇头,目光掠过焦黑的梁柱,投向远处夜空下书院残破的轮廓,眼神悠远而悲凉,“此乃常理。非是泥神,实乃人心。”他抬手,指尖轻轻拂过梁柱上一道深深的焦痕,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悼念的温柔,“庆隆三年,工部侍郎李攸,因直言宫室营造偷减防火泥料、虚报桐油之数,触怒权贵,被构陷下狱,秋后问斩。”他的声音平静无波,却字字如冰锥,刺入寂静的夜,“次年夏,天干物燥,雷击引燃宫城偏殿,火借风势,殿内所藏前朝孤本舆图,尽付一炬。史书不过寥寥数笔:‘宫室火,焚偏殿三楹。’”他收回手,指尖染着焦黑,看向周专家,眼神锐利如刀锋,“这烧焦的梁木里,刻着的不是配方,是血淋淋的‘未雨绸缪’四字!今人眼中神乎其技,不过是前人用性命刻进每一道工序里的本分。!咸_鱼-看+书. `已*发~布-最~新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