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里拉。老六使劲拽,拽不脱,喊:“栓子,快跑!”栓子吓得扔下罐子,跌跌撞撞跑回村,老六一个人跟那手较劲,拉了半天,鱼线断了,那手沉回水里,白影子也消失了。
老六腿软地跑回村,脸色白得像纸,裤腿湿漉漉的,嘴里喊:“塘里有东西,抓我!”村里人围上来,老太太们嘀咕:“那是桂花,怨气重。”老六嘴硬:“啥桂花?我没看清,兴许是水草!”可从那天起,他变了样,不钓鱼了,整天蹲在门口,盯着塘边看,手老抖。晚上睡觉,他常喊:“别拉我,别拉我……”栓子说,半夜听见他跟人说话,低低的,像在求饶。
几天后,村里老张头半夜赶牛车回来,路过黑槐塘,看见老六站在塘边,手伸着,像要抓什么。老张头喊他,他回头一笑,脸白得像死人,眼窝黑乎乎的,吓得老张头赶车就跑。第二天,老六却在家睡着,像没出去过,可他手腕上多了几个黑印,像被掐的。村里人问他咋回事,他抖着说:“塘里有东西,黑手,抓我……”从那天起,他不敢出门,天一黑就缩炕上,用被子蒙头,嘴里念叨:“别来,别来……”
可怪事没停。又过了几天,村里下大雨,塘水涨得漫过岸。半夜里,老六跑出去,栓子睡得死,没拦住。第二天早上,村里人发现他死在塘边,趴在水里,眼睛瞪得老大,嘴角咧着,像在笑,手里攥着根鱼竿,身子底下全是黑泥,像刚从塘底爬上来。旁边漂着个破木盆,湿漉漉的,像桂花那只。栓子哭着喊六叔,可老六硬邦邦的,抬回来时,身上散着一股腥味,像塘水泡烂了。
村里人慌了,赶紧请来镇上的刘半仙。刘半仙五十多岁,瘦得像柴火棍,左眼有点瞎,走路一瘸一拐,听说年轻时撞过邪,才学了点阴阳的本事。他到塘边一看,脸色变了,拿根桃木棍戳了戳黑泥,闻了闻,说:“这塘里的魂儿没散,是个女鬼,死得冤,怨气冲天。老六撞上了,被她拉走了。”他抬头看了看槐树,说:“这树年头久了,根底下压着东西,魂儿出不来,就缠着活人。”
村里人围了一圈,七嘴八舌问咋办。刘半仙叹了口气,从布袋里掏出一叠黄纸、一瓶朱砂水和一根红绳。他拿朱砂水在塘边画了个圈,嘴里念叨:“天地正气,魂归幽冥……”又拿红绳在树根附近围了一圈,点了把火,把黄纸烧了,灰飘起来,风一吹,全往塘里扑,像被啥吸住了。最后,他在树上挂了块红布,说:“这能压一压,但治标不治本。要真想安生,得下塘捞她的尸,烧了超度。”
村里人一听下塘,全吓傻了,谁敢啊?老王头说:“那塘深得没底,下去就回不来!”老太太们也摇头:“捞了怕惹大祸,桂花的魂儿不好惹。”刘半仙见他们不敢,也没勉强,收拾东西走了,走前扔下一句:“不捞,早晚还有人遭殃。”村里人面面相觑,最后把老六埋了,离塘远远的,连个碑都没立。
老六死后,黑槐塘更邪乎了。晚上路过,能听见水里有脚步声,沙沙的,像有人走。还有人说,看见过白影子站在塘边,手里攥着破木盆,低声喊:“冷……”村里狗都不敢往那儿跑,远远就夹尾巴呜呜叫。有个胆大的年轻人,叫大牛,有天晚上喝多了,非要去塘边撒尿,刚解开裤子,就听见水里有人喊:“冷……”他回头一看,啥也没有,可裤腿湿了,低头一摸,全是冰凉的浑水,吓得他酒醒了一半,连滚带爬跑回家,从此再不敢吹牛。
栓子大了,十八岁,瘦得像根柴,长得像老六,眼窝深,脸黄黄的。老六死后,他不说话了,整天蹲在塘边,盯着水面看,手里攥着那根鱼竿,像在等人。村里人劝他:“栓子,别去,塘里有东西。”他低声说:“我得找六叔,他没走。”大伙儿叹气,心想这孩子疯了,可谁也拦不住。
有一天晚上,雨下得哗哗的,塘水涨得漫过岸。栓子扛着鱼竿,又去了塘边,坐在老六死那块地,挂上鱼饵,甩竿下去,嘴里念叨:“六叔,你在哪儿……”钓了半晌,鱼漂没动,他不死心,继续盯着。忽然,鱼漂猛地一沉,像被啥拽下去。栓子眼睛一亮,使劲提竿,竿子弯得像弓,可拉半天,拉不上来,水面咕嘟咕嘟冒泡,像有东西在挣扎。他喊:“六叔,是你吗?”可拉着拉着,水里伸出只手,瘦得皮包骨,青白青白的,抓住了鱼线。
栓子吓得手一抖,可没松竿,使劲拽,那手越拉越紧,水面上漂出个白影子,像个女人,披头散发,手伸着,像要爬上来。他喊:“你不是六叔,放开!”那影子没动,可水面上的浪更大了,像在回应。栓子咬着牙,拉了半天,鱼线断了,那手沉回水里,白影子也消失了。他瘫在地上,喘着粗气,裤腿湿漉漉的,散着一股腥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