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村的村子不大,几十户人家挤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边,河水不深,却黑乎乎的,像掺了锅底灰。村北头有片老塘,叫黑槐塘,塘不大,水面绿得像盖了层油,周围全是槐树,枝条垂得低低的,风一吹就哗哗响,像有人在低声嘀咕。塘边有块平地,长满杂草,夏天蚊子多得能把人抬走,村里人都不爱去那儿,连放牛的都不敢靠近。
黑槐塘在村里是个禁忌,老一辈常讲,那塘不干净,淹过人。说是几十年前,村里有个女人,叫桂花,三十出头,长得俊俏,瓜子脸,大眼睛,皮肤白得像刚剥的荞麦面。她是外村嫁过来的,男人叫老栓,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,干活勤快,可命不好,得了痨病,拖了两年死了,留下桂花和个半大小子叫栓子。桂花守寡后,日子苦得像黄连,靠给人缝补衣服过活,村里不少光棍惦记她,可她性子烈,谁也不搭理。
那年夏天,雨水多,黑槐塘涨得满满的,水面漂着绿藻,像盖了层毯子。有一天晚上,桂花带着栓子去塘边洗衣服,天阴得像锅盖,风吹得槐树乱晃。村里人后来听说,那晚有人瞧见桂花站在塘边,手里攥着块湿布,低着头,像在等人。半夜里,村里狗叫得厉害,第二天早上,栓子跑回村,哭得嗓子哑了,说:“娘没了,水里没了……”大伙儿赶去一看,塘边只剩个破木盆,漂在水面上,桂花不见了。有人下水捞,捞了三天,啥也没捞上来,水底全是烂泥,深得像无底洞。从那以后,村里人说,桂花没走,魂儿留在黑槐塘里,守着不散。
老一辈还讲,桂花死得蹊跷,有人说她是自己跳下去的,有人说她是被啥拽下去的。塘边常出怪事,晚上路过,能听见水里有女人哭,细细的,像风声。还有人瞧见塘面上漂着个白影子,像桂花,手伸着,像要抓人。村里立了个规矩,天黑后别去黑槐塘,尤其是雨天,阴气重。可总有人不信邪,比如老六。
老六本名叫李老六,五十多岁,瘦得像根竹竿,满脸皱纹,眼窝深得像黑窟窿。他没啥正经营生,靠给人打零工过日子,最大的爱好是钓鱼。村里人说,老六的鱼竿比他命还值钱,整天背着个破布袋,里面装着鱼线、鱼钩和个破水壶,满村转悠找水塘。黑槐塘他早就盯上了,听说那儿鱼多,个头大,尤其是鲤鱼,肥得像小猪崽。他常跟人吹牛:“那塘没人敢去,鱼全是我的!”村里人劝他:“老六,别作死,那地方邪乎,桂花的事你忘了?”他却嘿嘿一笑,露出一嘴黄牙:“啥桂花?我老六命硬,鬼见了都得绕道!”
那年秋天,村里闹饥荒,地里收成不好,老六饿得眼红,合计着去黑槐塘碰运气。他跟人说:“钓几条大鱼,卖了就能吃顿肉!”村里老王头劝他:“老六,别去,塘里有东西。”老六不信,拍着胸脯说:“我钓了一辈子鱼,啥没见过?鬼要敢来,我还请它吃鱼呢!”大伙儿见他不听,也懒得管,心想兴许是桂花看不上这号人。
那天晚上,天阴沉沉的,风吹得槐树乱响,像无数条胳膊在摆。老六扛着鱼竿,拎着个破马扎,背着布袋,晃晃悠悠去了黑槐塘。塘边静得吓人,水面黑绿黑绿的,浪头一浪接一浪,空气里一股霉味,像烂草混着死鱼。他找了块平地,放下马扎,挂上鱼饵,甩竿下去,嘴里哼着小曲儿:“鱼儿鱼儿快上钩,老六今晚不饿肚……”栓子那小子,十六七岁,瘦得像根柴,跟在老六后面,抱着个破罐子,说要装鱼。老六瞪他一眼:“别捣乱,蹲着看你六叔发财!”
钓了半晌,鱼漂没动静,老六不耐烦了,骂道:“这破塘,连鱼都没?”刚说完,鱼漂猛地一沉,像被啥拽下去。他眼睛一亮,使劲提竿,竿子弯得像弓,可拉半天,拉不上来,水面咕嘟咕嘟冒泡,像有大鱼在挣扎。栓子兴奋地喊:“六叔,钓上了!”老六咧嘴笑:“看吧,大鱼!”可拉着拉着,他脸色变了,竿子越来越重,像挂了块石头,水面上的泡更大了,冒出一股腥味,像死鱼烂了。
老六使劲拽,鱼线绷得要断,终于拉上来点东西,可不是鱼,是团黑乎乎的东西,像头发,湿漉漉的,缠在钩子上。他皱着眉,用竿子挑了挑,那团东西散开,露出一只手,瘦得皮包骨,青白青白的,像泡烂了。老六吓得手一抖,竿子掉地上,喊:“啥玩意儿!”栓子也吓傻了,抱着罐子往后退。那手挂在鱼钩上,慢慢动了一下,像要抓人,水面上漂出个白影子,模模糊糊,像个女人,披头散发,手伸着,像要爬上来。
老六脑子嗡的一声,想起桂花的事,结结巴巴喊:“谁啊?别装神弄鬼!”那白影子没动,可水面上的浪更大了,像在回应。他壮着胆子拿竿子戳了戳,那手猛地一抓,抓住了竿子,冰凉凉的,像死人皮,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