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的手很冷,指甲缝里还沾着点坟头的新土。也平用拇指一点点抠掉那些土,抠着抠着,忽然发现她的指甲盖泛着青灰色。他的心猛地一沉,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,疼得他喘不过气。
“冷了吧?”他把她的手往自己怀里揣,用棉袍裹住,“我给你捂捂……很快就热了。”
怀里的温度透过两层棉袍传过去,却像石沉大海。也平的手越收越紧,直到阿娅的手指被他攥得变了形,才忽然意识到什么,猛地松开手。
三个亲兵远远看着,年纪最小的那个别过脸,眼圈红了。领头的亲兵咬了咬牙,终于走上前,在三步外停下:“大汗……该走了。”
也平没回头。
“阿娅姑娘她……”亲兵的声音艰涩得像吞了沙子,“她已经……”
“滚!”也平猛地站起来,转身时,眼里布满了红血丝,像头被激怒的困兽,“谁再敢说这话,我劈了他!”
亲兵们噤若寒蝉,往后退了两步。河谷里静得可怕,只有河水哗哗地流,还有也平粗重的喘息声。
也平看着他们退远,才慢慢蹲下去,重新握住阿娅的手。这次他没再用力,只是轻轻搭着,像怕碰碎了似的。
“你看,他们不懂。”他对着阿娅的耳朵低声说,声音温柔得像羽毛,“他们都以为你走了……就我知道,你是在跟我闹别扭。”
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羊皮袋,里面是苏和给的安神药粉,早上阿依娜想让他喝的。也平倒了些在手心,又从河里掬了点水,混在一起,想喂给阿娅,可她的嘴闭得紧紧的,怎么也掰不开。
药汁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流,滴在她的衣襟上,洇出深色的痕。也平叹了口气,把剩下的药粉自己喝了,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喉咙,让他清醒了些。
“我知道你渴。”他用毛巾蘸了点河水,往她唇上擦,“等你气消了,自己喝好不好?”
太阳慢慢往西挪,河谷里的影子越拉越长。阿娅脸上的水珠被风吹干了,露出一种死气沉沉的苍白。也平看着她的头发,忽然想起她总爱让他给她编辫子,说中原女子都这样。
他捡起一根掉落的沙枣枝,上面还带着未化的冰碴。也平小心翼翼地梳开她的头发,想给她编个辫子,可手指太笨,试了几次都没成,反而扯掉了几根发丝。
“对不起。”他把发丝捡起来,放在她的手心,“我笨……等你醒了,你教我好不好?”
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,三个亲兵立刻拔刀警戒。也平抬头望去,河谷入口处出现几个模糊的身影,是郭登留下的人。
“让他们滚。”也平的声音冷下来,眼睛却没离开阿娅的脸。
亲兵们会意,上前拦住那几个兵卒,双方低声交涉着,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。也平没理会,他把阿娅从巨石上抱起来,重新捆在自己身后,翻身上马。
马似乎也累了,动了动耳朵,没再挣扎。也平低头看了看身后的阿娅,她的头靠着他的后背,发丝被风吹起来,拂过他的脖颈,冰凉的触感像条小蛇。
“我们走。”他轻轻夹了夹马腹,缰绳往南一扯,“去沙枣林……你说过,那里的花开得最好看。”
马蹄声缓缓响起,踏在河滩的卵石上,发出“哒哒”的轻响,不像来时那样急促,倒像个老人在慢慢踱步。三个亲兵跟在后面,看着他们首领的背影,还有他身后那个安静的身影,在夕阳下拉成两道长长的影子,慢慢融进河谷尽头的暮色里。
郭登的心腹站在河谷入口,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,眉头紧锁。他抬手看了看日头,未时已过,该回去报信了。可看着那道执拗的背影,他忽然觉得,就算郭将军带兵追来,恐怕也拦不住。
风从河谷里吹出来,带着沙枣枝的清香,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……离别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