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同狰狞的蜈蚣,贯穿了坚硬的柞木!木屑从裂口处崩出,宣告着这狂暴力量对原始材料的无情摧残。
几个学徒惊魂未定,看着砧台上那块被砸得扁平、边缘飞卷、火星四溅的铁胚,又看看那裂开的巨轴,脸上充满了敬畏与恐惧。刚才那一锤,仿佛砸在了他们的心脏上。
石锤枯瘦的手指颤抖着,抚摸着传动轴上那道深深的裂痕,感受着木材内部纤维的撕裂。他布满煤灰的脸上,肌肉抽搐着,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,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浓重的苦涩:
“日…日产三十甲?”他像是在问自己,又像是在质问眼前这头刚刚苏醒就差点散架的钢铁怪兽,“这怪物…吃起木头来,比吃铁还凶啊!”他的目光扫过棚屋里堆积的、为了建造这巨兽而消耗的、小山般的优质木料残骸,心都在滴血。这样的破坏力,这样的损耗,如何支撑持续不断的锻造?这巨兽的胃口,简直是个无底洞!
石墨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弥漫的烟尘中。他脸上没有任何震惊或恐惧,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。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锤,仿佛只是他预料之中的序曲。他大步走到砧台旁,无视了那块依旧散发着惊人热量的铁胚和四周溅落的滚烫铁星,目光锐利如鹰,扫过裂开的传动轴,扫过惊魂未定的工匠,最后落在石锤那张写满苦涩的脸上。
“不够?”石墨的声音不高,却像冰冷的铁块砸在砧台上,瞬间压下了棚屋内的嘈杂。他从腰间解下一小捆用皮绳扎紧的细长算筹——那是部落用来计算物资和人力的工具,由硬木或兽骨削成。
!“啪!”
一声清脆的拍击!石墨将整捆算筹重重地拍在巨大的铁砧台上,震得砧台上的铁屑都跳了起来!
“上游伐木组,”石墨的声音斩钉截铁,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,“即日起,扩至百人!所有能挥动斧头的男人,全部去!部落的存亡,系于木柴!”他的目光转向石锤,锐利如锥,“你,石锤!只管造锤!修锤!让这怪物动起来,砸下去!”他的手指猛地指向那裂开的传动轴,“用青铜!轴套承力处,裹铸青铜套!榫卯咬合处,灌热松脂!用最粘稠的老松脂!给我把它箍死、粘牢!”
石锤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。青铜轴套?灌松脂?这…这是要用珍贵的青铜去保护木头?用树脂去弥补结构的脆弱?这想法…粗粝却直指要害!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,盯着那裂开的榫卯处,浑浊的眼底,那层绝望的苦涩被一道骤然亮起的、带着狂热的工匠光芒刺破!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,突然看到了一线极其艰难、却无比明确的生路!
深夜。
瀑布的轰鸣在夜色中显得更加深沉,如同大地永不停歇的呼吸。水车巨轮在黑暗中缓缓转动,发出持续的、有节奏的“嘎吱…嘎吱…”声,如同巨兽沉睡中的鼾声。而与之呼应的,是来自山谷深处、那锻锤棚屋方向传来的、低沉而规律的轰鸣。
“咚…咚…咚…”
每一次轰鸣响起,都如同一个无形的巨拳,狠狠擂在坚实的大地上!连脚下厚实的冻土,都传来清晰的震动。远处的山峦,将这声音层层叠叠地反射、放大,在寂静的群峰之间反复回荡,连绵不绝,形成一种宏大而原始的韵律。
部落里,大部分石屋的窗口都透出微弱的火光,但少有人声。经历了白昼那声“雷神之怒”的震撼和持续不断的轰鸣,疲惫的人们蜷缩在火塘边,在恐惧与希冀交织的复杂情绪中,昏昏沉沉地睡去。
首领石屋厚重的橡木门紧闭着,隔绝了部分噪音,但大地的震颤依旧清晰可感。屋内,炉火只剩下暗红的余烬,勉强驱散着寒意。
阿狸蜷缩在铺着厚厚兽皮的石榻上,身上裹着石墨那件宽大、带着浓重铁锈和硝烟气息的熊皮斗篷。斗篷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,只露出一张在昏暗光线中显得格外白皙的小脸。她秀气的眉头紧蹙着,两只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耳朵,纤细的手指用力地压着耳廓,指节都微微发白。
“咚——!”
又是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地底传来,伴随着石屋墙壁极其轻微的震颤。阿狸的身体也跟着那震动猛地一颤,像受惊的小兽般,下意识地将身体更深地缩进石墨宽厚的怀抱里。
石墨半靠在石榻上,背倚着冰冷的石墙。他并未入睡,一只手臂揽着阿狸,另一只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,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,仿佛在应和着外面那大地的脉搏。他的脸隐在炉火余烬的阴影中,看不清表情,只有一双眼睛,在昏暗中反射着微弱的红光,如同潜伏的猛兽,深邃而清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