房里最后忙活着什么。
“开饭喽!”二叔一声吆喝,带着满足的笑意。孩子们欢呼着爬上凳子,大人们也笑着各自落座。我拉过一张条凳,准备坐下。
就在这时,奶奶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汤碗走了出来,浓郁的鱼汤香味瞬间压过了其他所有菜肴。她小心翼翼地把汤碗放在桌子中央,热气氤氲了她的脸。她直起腰,目光扫过已经坐得满满当当的桌子,浑浊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我看不懂的、近乎执拗的光。然后,她转身,走向角落里那个落满灰尘的旧碗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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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妈,人都齐了,您快坐下吃吧。”父亲招呼着。
奶奶没有应声。她踮起脚,费力地打开碗柜最上层的门,发出“嘎吱”一声刺耳的摩擦声。灰尘簌簌落下。她探手进去,摸索了一会儿,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样东西。
那是一只碗和一双筷子。
碗是旧式的青花瓷碗,边沿有几处不易察觉的磕碰小口,釉色温润,透着时光的包浆。筷子是陈年的象牙筷,颜色已经发暗发黄,尾端还缠着细细的、早已褪色的红线。这两样东西,与桌上其他崭新的白瓷碗和不锈钢筷子格格不入,带着一种沉甸甸的、属于过去的阴郁气息。
在全家人的注视下,奶奶走到桌子空着的那一面——那里原本没有摆凳子。她极其认真地将那只青花碗和那双旧筷子放在空荡荡的桌面边缘,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小小的、同样古旧的酱色醋碟,轻轻摆在碗旁。^求?书¢帮` !哽.芯-最/快.她的动作缓慢而虔诚,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。最后,她甚至费力地拖过一张沉重的方凳,端端正正地放在了那只碗筷后面。
空凳,旧碗筷,突兀地杵在热闹丰盛的餐桌一角,像一个沉默的、不合时宜的问号。堂屋里原本喧腾的气氛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,骤然安静了几分。春晚的背景音乐还在响着,此刻却显得格外吵闹而空洞。
“妈?”二婶的声音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,“这……这是给谁摆的?人都齐了呀。”
奶奶直起身,目光缓缓扫过我们每一个人的脸,最后落在那副孤零零的碗筷上。她布满沟壑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温柔的怀念,嘴角微微弯起,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:“给你小叔摆的。”
“小叔?”我愣住了,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角落被触动了一下,但旋即被更大的疑惑淹没,“哪个小叔?我们家……”我飞快地心算了一遍,“……不只有十二口人吗?”
三叔也皱起了眉头:“妈,您糊涂了?哪来的小叔?就我们哥仨啊。”他指了指父亲、二叔和自己。
奶奶脸上的笑容更深了,那笑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虚幻。她伸出枯瘦的手指,轻轻拂过那只青花碗冰凉的边缘,眼神飘向门外沉沉的夜色,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悠远:
“你们忘了?你们小叔,狗娃啊……小时候家里穷,他总吃不饱,饿得前胸贴后背。有一年冬天,特别冷,他天天扒着灶台边看,眼巴巴的,像只饿坏了的小狗崽。过年了,总得……总得让他也坐上桌,吃顿好的。”她顿了顿,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水光一闪而过,声音更轻了,“这孩子,从小就饿,饿啊……”
奶奶的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水面,激起一圈圈无声的涟漪。父亲猛地低下头,盯着自己粗糙的手指,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,脸色瞬间变得灰败。二叔脸上的笑意僵住了,嘴角抽动了两下,最终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,眼神闪烁地避开了所有人的目光。二婶和三婶飞快地对视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。三叔张了张嘴,似乎想反驳,但最终什么也没说,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,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。空气凝固了,只有电视机里不合时宜的欢歌笑语还在顽强地响着,此刻听来却像一种残酷的讽刺。
狗娃?我脑子里嗡的一声。一个极其模糊、几乎被遗忘的名字,像沉在深水里的破瓦罐,被奶奶的话硬生生搅动了起来。一些零碎的、被长辈刻意忽略的片段在脑海里闪现:似乎是父亲和二叔偶尔醉酒后含糊不清的低语,提到过一个“命苦的兄弟”;是奶奶在某个深秋黄昏,望着枯败的菜园子发呆时,眼角滚落的浑浊泪水……但那感觉太遥远、太不真切了,我一直以为那不过是老人记忆混乱的呓语,或者某个早已疏远、杳无音信的远房亲戚。
四十年前……饿死了?寒意顺着我的脊椎骨猛地向上爬,直冲头顶。我下意识地看向那张空凳和那副碗筷,青花碗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