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白长衫第三颗盘扣里——那是苏若雪去年亲手缝的,针脚比别人密三倍。
他攥紧她的手,加快脚步,青石板在脚下敲出急鼓般的响。
密室的煤油灯亮起时,苏若雪的影子在墙上晃成一片。
顾承砚把从金库撕的平面图残页摊在檀木桌上,又抽出母亲遗留的航海图,两张纸在风里碰出"沙沙"的响。"看这里。"他用镇纸压住南洋海域的标记,"林夫人的船'华星号',民国二十年从吴淞口出发,载的不是生丝,是二十箱账本。"
苏若雪的手停在半空中。
她想起上个月整理旧账时,在第三本《申新纱厂往来册》夹层里摸到的铜钥匙,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翡翠镯子,内侧刻着"星洲"二字——原来所有线索早串成了线,只是他们从前太专注于眼前的绸庄,没抬头看海。
"三井洋行压价、码头扣货、特务查金库,都是为了逼我们露出海外账户的线头。"顾承砚的指节抵着航海图,在"新加坡"三个字上压出凹痕,"但他们不知道,'曙光'的根扎在南洋,在橡胶园、蔗糖厂,在那些跟着林夫人下南洋的老伙计心里。"
苏若雪突然笑了,眼尾的灰被灯照得发亮。"所以你要去新加坡。"不是问句,是她太懂他眼里的火——那是上次在闸北看到难民挤破绸庄大门时的火,是看到日商把国产丝绸踩在脚下时的火。"我跟你一起。"她从袖中摸出个油布包,打开是叠泛黄的船票存根,"这是我从账房最底层的樟木箱里翻到的,'华星号'的船员名单,还有新加坡'福兴昌'商行的联络暗号。"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
顾承砚的呼吸顿了顿。
他想起今早苏若雪蹲在账房地上翻旧账本,发簪歪了也顾不上,阳光透过窗纸照在她后颈,像朵开在旧时光里的花。"太危险。"他说,声音却软得像落在她发顶的月光,"巡捕房的人盯着绸庄,日商的眼线满上海跑——"
"那你更不能一个人去。"苏若雪打断他,把船票存根按在他手心里。
油布的褶皱蹭过他掌心的茧,像母亲从前纳鞋底时的针脚,"顾大哥,我娘在信里写过,'真正的商道,是把人心串成线'。
你要找的不是钱,是那些愿意把命交给'顾家'的人——而我,是最该站在你身边的人。"
密室的门突然被风吹得"吱呀"响。
顾承砚猛地揽住苏若雪的腰退到阴影里,指尖已经摸向藏在桌下的勃朗宁。
月光从气窗漏进来,照见门口立着道身影——鸭舌帽压得低低的,帽檐下的半张脸隐在阴影里,正是他们在金库气窗外见过的夜枭。
"你们不该知道这些事。"夜枭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刀,手里的信封被月光镀成银白。
顾承砚的瞳孔收缩,想起在管道里听到的那句"夜枭那边没问题吧?
霍夫曼先生可不希望他在关键时刻掉链子"——原来从法租界遇袭时的"引开巡捕",到今晚的"确认安全",都是精心织的网。
苏若雪的手指悄悄勾住他腰带。
这次不是暗号,是无声的"我在"。
顾承砚松开勃朗宁,往前半步挡住她,盯着夜枭手里的信封:"你是谁?"
"不重要。"夜枭的帽檐动了动,像有风吹过。
他把信封递过来,信封封口处印着朵褪色的玉兰花,和苏若雪母亲笔记里的压花一模一样,"但你们要去新加坡...这封信,或许有用。"
顾承砚没接。
他盯着夜枭露在月光外的半张脸,那里有道浅浅的疤,从眉骨延伸到下颌,像道没愈合的旧伤。"为什么帮我们?"
"不是帮。"夜枭退后一步,隐进黑暗里,"是还。"
话音未落,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巷口。
顾承砚低头看手里的信封,封口处的玉兰花在灯下泛着暖黄,像极了苏若雪母亲照片里别在衣襟上的那朵。
他捏了捏信封,里面有张薄纸,摸起来像是船票——或者,是更重要的东西。
"顾大哥。"苏若雪的手覆在他手背,"打开看看?"
顾承砚的拇指抵在封口胶上,却突然停住。
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,想起刚才夜枭说的"还",想起管道里特务提到的"东京密电",想起母亲航海图边缘用红笔圈的"星洲福兴昌"——有些答案,或许要等船靠岸时才会揭晓。
他把信封收进怀里,转身握住苏若雪的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