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四岁的谭嗣同立在浏阳河畔,天幕低垂,浓重的铅灰色云层沉沉压向水面,仿佛要将整条河流吸噬殆尽。/x~t,i¨a~n\l*a`i/.`c/o,m·
豆大的雨点终于挣脱束缚,噼啪砸下,在青石板上溅开浑浊的水花。
他身后的老仆慌忙撑开桐油纸伞,那伞骨在骤雨的冲撞下,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谭嗣同并未回头,只是微微昂起下颌,任凭几滴冷雨撞上他年轻却棱角初显的脸颊。
他腰间垂下的青白玉螭纹带钩,在昏暗中透出一抹温润的凉意,与他眼中跳跃的火焰形成奇异的对照——那是对即将踏上的路途,一种混合了初生牛犊的无畏与世家子弟习以为常的锐气。
岸边泊着的小舟,船篷被雨点打得噗噗作响。谭嗣同撩起崭新的湖绸直裰下摆,一步跨入船舱,动作干净利落。
老仆和几个年轻力壮的长随急忙跟上,带着考篮、书箱等物什,将本就不甚宽敞的船舱塞得满满当当。
船夫解开缆绳,长篙一点石岸,船身轻晃着,滑入雨幕笼罩的湍急河流。
浑浊的浏阳河水翻涌着细小的漩涡,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枯枝败叶,滚滚北去,恰似那无数士子前仆后继奔赴的功名之途,喧嚣而莫测。
船行至府城码头时,雨势稍歇,天色却依旧阴沉得令人窒息。
码头上人头攒动,各地前来应试的童生们汇聚于此,嘈杂的人声、骡马的嘶鸣、行李的碰撞声,混杂着雨后潮湿泥土和汗水的浓重气息,扑面而来。
谭嗣同刚踏上湿滑的石阶,便见不远处一阵小小的骚动。一个须发花白、衣衫洗得发白的老童生,正蜷缩在冰冷的石阶角落,面色青白如纸,嘴唇颤抖,显然是中了暑气。
旁边几个同样寒酸的书生围着他,焦急却又束手无策。
“去,看看。”谭嗣同下巴朝那边一扬,声音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。
长随中一个机灵些的立刻应声,分开人群挤了过去。片刻后,他扶着那几乎虚脱的老童生挪了过来。
老仆已从考篮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青花瓷葫芦瓶,倒出几粒清心祛暑的丸药。
谭嗣同亲自接过旁边摊贩递来的半碗凉茶,示意长随将药丸喂老人服下。
老童生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,看清眼前这华服少年和他腰间那块价值不菲的玉带钩,嘴唇翕动,发出极其微弱、含混不清的几个音节,大约是“谢……谢公子……”
谭嗣同摆了摆手,并未在意这微弱的谢意。
他目光扫过老童生枯槁的面容和褴褛的衣衫,又掠过码头上更多那些或焦虑、或麻木、或同样衣衫寒酸的年轻面孔,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悄然爬上心头,如同这阴沉的天色,无声地压了下来。
他转身,汇入那条通向贡院、由无数布衣青衫组成的灰色人河。
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,撞击在锦缎上,发出细微的、清越的声响,在这沉闷的背景中,显得格外孤独。
“肃静——!”
府试头场,号令官嘶哑的嗓音穿透贡院沉重的空气,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,激起一圈圈紧张不安的涟漪。~小-说+C!M^S· !免?费+阅?读!
沉重的木栅门在身后轰然合拢,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天光,也隔绝了人世间所有的鲜活气息。
谭嗣同被衙役引领着,踏入那排低矮、幽深的号舍。
一股难以形容的陈腐气味瞬间将他包裹——那是经年累月汗水浸透的木头、劣质墨汁的酸馊、还有无数考生在此留下的恐惧与绝望混杂发酵的气息。
他微微蹙眉,在狭窄的条凳上坐下,冰冷的硬木透过薄薄的夏衣,直抵肌肤。
考卷发下,白纸黑字,赫然是“子曰:为政以德,譬如北辰”。这题目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,瞬间在他年轻而丰沛的思绪中炸开!
胸中那积攒了十四年的诗书才情、少年意气,此刻找到了奔涌的闸口。
他几乎未假思索,提笔蘸墨,腕走龙蛇,仿佛不是笔尖在纸上行走,而是胸中一股沛然莫御的锐气破纸而出:
“德者,君心之北辰也!光耀所被,万星拱之。然北辰巍巍,其力亦有所穷乎?若以星轨喻法度,以天罡代律令,德法相济,如日月之行,昼夜不息,则北辰虽高悬,其下亦有江河奔涌,草木峥嵘……”
墨迹酣畅淋漓,字字如刀锋初试,句句似金石交鸣。
他写得畅快,全然未觉周遭死寂的号舍里,许多考生正抓耳挠腮,苦苦搜刮着圣贤书中的陈词滥调。
他只觉一股热气从丹田升起,直贯笔尖,那墨迹似乎都带着灼人的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