…”
“是被蒙古人杀的。”
屯长抹了把脸鼻涕在袖口蹭出一道白痕,
“那天后晌,日头刚擦过西山顶,就听见西边传来马蹄声。我还以为是你从扎兰屯回来,拄着拐棍到村口看,就见黑压压一片人冲过来——那些人穿着羊皮袍,脑袋上裹着红布条,手里的弯刀在日头下闪着光。
他们见人就抓,见东西就抢,二柱家的媳妇抱着狗剩躲在菜窖里,被搜出来的时候,那带头的畜生一刀就把娃挑在枪尖上了……”
老人说着说着又哭起来,
“娃娘当时就疯了,扑上去要咬那畜生,被马蹄子活活踩死在菜窖口……”
“蒙古人?”
铁柱的手猛地攥紧了,指节捏得发白,指缝里渗出血丝,
“他们什么时候来的?”
“半个月前,”
屯长的声音抖得厉害,
“他们冲进屯子的时候,你三叔公正在院里晒药草。他为了护着你婶子,被两个蒙古人架着胳膊拖到街上,那畜生一鞭子抽在他腿上,说‘老东西走不动就别占地方’,然后就把他拴在马后面……等我从柴房的柴火堆里爬出来时,街上的地都染红了,你三叔公被拖出去二里地,身子都磨没了大半。……”
老人突然抓住铁柱的手,那只手冻得像块冰,却攥得死紧。
“他们把全屯的人都掠走了!男女老少一个没剩,连刚会跑的娃、下蛋的鸡都没放过!你表妹被他们从炕洞里拽出来的时候,还咬了那带头的一口,被扇得嘴角淌血,还是你婶子给她求的情,说‘丫头还小’……”
他的眼泪又涌了上来,
“我托人去扎兰屯找你,人家说你去了赤塔,远得很。我以为等不到你了,铁柱,我以为放马甸就这么没了……”
“不会的。”
铁柱打断他,声音沉得像块石头,“我会把他们都救回来。”
他从怀里掏出油纸包着的窝头,又拧开水壶递过去。
老人饿坏了,抓起窝头就往嘴里塞,噎得直翻白眼,铁柱赶紧把水壶凑到他嘴边。
看着老人喉结滚动的样子,铁柱心里像被刀剜似的——放马甸虽然穷,可自从赵国强在扎兰屯办了货栈,屯里人把山货运过去能换些粮食,去年冬天各家都囤了不少玉米面,怎么也不该让屯长饿成这样。
“他们往哪边走了?”
“黑风口方向,”
屯长咽下最后一口窝头,指着西北方向,
“我躲在柴火堆里看见的,他们把人用绳子串着,像赶牲口似的往北走。有个蒙古人说要把这些‘汉奴’卖到库伦去,给那边的王爷放羊牧马……”
“库伦?”
铁柱皱起眉。他在扎兰屯当警察时听过,那地方在蒙古草原深处,离着放马甸有几百里地,一路上尽是戈壁和荒滩,要是真被卖到那边,再想找回来比登天还难。
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,朝着身后的警察喊:
“分五队侦查,黑风口周边十里地都要搜到!发现蒙古人踪迹立刻回报,注意看有没有被掠走的乡亲!然后派人去扎兰屯,将大人派给我的警察部队全部带来”
二十余名警察齐声应着,翻身上马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响亮。马蹄声渐渐消失在暮色里,铁柱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,又低头看了看屯长——老人靠在石头上睡着了,脸上还挂着泪痕,手里紧紧攥着那根枣木拐棍。他脱下自己的棉袄披在老人身上,转身往屯里走。
屯里比他想象的更惨。张木匠家的刨子、凿子被扔得满地都是,刚做好的半张木床被劈成了柴火;
刘寡妇家的织布机被掀翻了,织了一半的蓝布缠在木梭上,上面还沾着血;连村西头的井台都被砸了,井绳断成两截,旁边的木桶裂了个大口子——那是表妹去年跟二柱媳妇学挑水时用的,她说木桶轻,自己能提动。
铁柱在屯里走了一圈,每走一步都觉得心里发沉。走到村东头的磨坊时,看见磨盘上还放着半袋玉米,旁边散落着几粒玉米碴——该是被突然闯进的蒙古人惊得没来得及收拾。磨坊的墙角有个小小的布包,他捡起来一看,是块绣了一半的帕子,上面绣着朵桃花,针脚歪歪扭扭的——这是表妹的针线活,她上个月还跟铁柱说,要绣好给铁柱当汗巾。
黑风口的山谷里亮着点点火光。几百顶蒙古包沿着谷底排开,最中间那顶最大的帐篷前,几个穿着皮袍的汉子围着篝火喝酒,手里的弯刀在火光下闪着寒光。